那天演的又有丧葬歌。人之大悲莫过于死,但这么悲伤的事却用唱歌来表达。当地风俗“谁家昨日添新鬼,一夜歌声到天明”。你看那个主唱的男子,击鼓为拍,踏歌而舞,众人起身而合,袖之飘兮,足之蹈兮,十分的洒脱。生死由命,回归自然,一种多么伟大的达观,仿佛到了一个生死无界、喜乐无忧的神仙境界。这远胜于现代都市里作秀式的告别仪式、追悼大会。在歌声中我听到了一千五百年前陶渊明那首自己拟的《挽歌》:“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武陵人这洒脱的《丧歌》,那源头竟是陶公的《挽歌》啊,你不得不承认这山洞里的桃源世界确实还在继续着陶渊明所创造的那个生命境界和审美意境。还有一种原始的茅谷斯舞蹈,舞者全身紧裹稻草,男子两腿间挂着象征阳物的装饰,甩来摆去,癫狂起舞,表达的是自然崇拜与生殖崇拜。这种淳朴只有在这深幽的山洞里才能见到,这时你已完全忘了山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电脑网络、反恐战争、股票期货、跑官卖官,真的不知今宵何夕,身在何处了。
一连几天我就在这深山里转,感受这歌声、这舞蹈,还有米酒。这里喝酒也是桃花源式,是在别处从没有见过的。喝时要唱,要喊,要舞,喝到高兴处还要摔酒碗。双手过头,一饮而尽,然后“啪”的一声,满地瓷片,当然是那种很便宜的陶瓷碗。这正是陶渊明《杂诗》与《饮酒》诗的意境:“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忽与一觞酒,日夕欢相持”;“若夫不快饮,空负头上巾”。历史越千年,风物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