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是,而尚武精神,澌灭以尽矣。太史公伤之曰: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如樊仲子、赵王孙辈,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至若北姚、西杜、南仇、东赵之徒,此盗跖居民间者耳,又乡者朱家之所羞也(《史记·游侠列传》),呜呼,千百年养之而不足,数十岁锄之而有余,不亦重可悲耶?盖季布以武侠闻一世,而讨伐匈奴之议,犹且以含垢忍辱劝人主,则黄帝以来遗传之武德,既已销磨,而我族之对外,始不竞矣。
要而论之,则中国之武土道,与霸国政治相终始。春秋时代,霸国初起,始形成武士道之一种风气。战国时代,霸国极盛,武士道亦极盛。楚汉之交,时日虽短,犹然争霸也,故亦盛。汉初,天下统于一矣,而犹有封建,则霸国之余霞成绮也,而武土道虽存,亦几于强弩之末,不穿鲁缟。逮孝景定吴楚七国之乱,封建绝迹,而此后亦无复以武侠闻于世者矣。
呜呼,时势造人,岂不然哉!夫历九州而相君,壑四海以为家,其进也,既厉于竞争,有以为功名之地,其退也,复得所保护,有以为逋逃之薮,故士之能以武自见者,非独天性,亦形势使然也。及天下定于一尊,为人上者,无复敌国之足以劳其狼顾,前此强强相持之势,忽变为一强遇众弱,而其所最患,弱者之复起而为强耳,故前之奖之者,今则贱之,前之翼之者,今则摧之,事所必至,理所固然也。而天下一家,山谷海澨,悉受成于天子之命吏,法网所触,欲飞靡翼,束手待司败而已。倔强者死焉,次焉者易其操。前辈死焉,后起者无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