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似乎看到他了。似乎直到那一刻,我才切切实实看到了他。
一张非常年轻而热切的脸,可能还是个上学的孩子,很漂亮,蓝色的眼睛,亚麻色的头发,正凝视着我的脸。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眼里竟涌出了泪水,跟那些德国犹太人的感觉一样强烈。不过,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是一个壮小伙儿,很可能还参加过银行举办的橄榄球比赛,也有脑子,他是干这个的:在一个不虔诚的郊区做了一名银行职员,坐在毛玻璃窗后面,在分户账上填写着数字,数着一沓沓的钞票,拍着经理的马屁。他感觉自己的生活正在烂掉。与此同时,在欧洲,大事正在发生。炮弹在战壕上空爆炸,潮涌般的步兵从硝烟中穿过。很有可能,他的几位伙计正在西班牙作战。当然了,他肯定是想迫不及待地参战了。你怎么能怪他呢?一时间,我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觉得他是我的儿子,就年纪来说,他差不多。我想到了那年八月的那个热天,卖报纸的孩子贴出来的海报,上面写着“英国对德宣战”。当时,系着白色围裙的我们都跑到人行道上,欢呼着。
“听着,孩子,”我说,“你搞错了。1914年,我们觉得打仗是无比光荣的事。可实际上不是。战争是血腥的,要是再打仗,你就该躲着它。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的身体被子弹打成筛子呢?还是把它留给某位姑娘吧。你觉得打仗是英雄的行为,你会得到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可我告诉你,不是这么回事。如今,端着刺刀往前冲那种事是没有了,即便是有,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没有做英雄的感觉,你知道的只是三天三夜没睡觉,身体臭烘烘的,像只臭鼬。你怕得要死,小便都把书包弄湿了,你的手冰冷无比,连枪也握不住。不过,这他妈的还不算个啥。要命的是战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