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过了八年,十年,十五六年,他们总还是沉陷在这样艰难穷困的泥泽中而不能自拔。其间,三姑又曾到过我们家里住了几次,却终于每次都住了不久便回家。其间,三姑丈也曾有过几次小差事,然都仅足维持一时的生活,且都不久便又失业了。我不知这悠久的岁月,在他们是怎样的度过去的,这穷厄万状的生活,在他们是怎样能活下去的!这一对年轻力壮的夫妇!
前年,我回归故乡时,见到三姑,她还是那样黄瘦而郁郁的。两个表弟已经都有十三四岁了,因为不曾读过书,进过学堂,也都是浑浑沌沌的大有父风。三姑丈因为实在穷得无法,且在家里为三姑讽骂得实在无可容身,便投身于警察厅里,当了一名长警。他终日忙碌着,有公事在身,很不容易回家。直到我见到三姑后的第三天晚上,他才得请假回来,和我相见。他穿着黑布的警服,还是满脸的忠厚无用的样子。他对我说起当巡警的苦楚。天一亮就要起床,冰冷的天气还要执枪早操。腿微弯了一点,便要被巡官不留情的拔出指挥刀重打几下。一天倒有半天时间在站岗、出差。还有,几天便轮到一次夜班,那更是苦了。冷清清的立在街头巷尾。要是偷偷的依墙睡一下,被巡夜的警官查见,第二天便要打几十下军棍了。我以前,每见雄赳赳的长警,便以他们为具有无限权力的人,是管人,不是被人管的,不料内幕里却有如此的苦处。我更想不到忠厚无能的三姑丈竟会受得住这样的劳苦辛勤。